蛙類迷惑行為大賞的背后，是一些并不輕松的動物棲息和生態問題。

一只和靴子交配的雄性 Rhinella icterica 蟾蜍 圖片來源：Juan C Díaz-Ricaurte/https://doi.org/10.1002/bes2.1994

來源 The Atlantic

作者 Katherine J. Wu

翻譯 阿金

編輯 魏瀟

兩年前，胡安 · 迪亞斯 · 里考特（Juan Díaz Ricaurte ）在巴西的一處山區里徒步，突然一只雄性 Rhinella icterica 蟾蜍主動跳到了他的靴子上。里考特很溫柔地把蟾蜍摘下來，放在身后幾米之外，結果沒想到，它又跳了回來，張開雙臂牢牢環抱住鞋子。" 它深深迷戀上了胡安的靴子。" 菲利普 · 塞拉諾（Filipe Serrano）說道，他是里考特的生物學家同事，還親眼見證了這一美麗邂逅。這只蟾蜍似乎將里考特的鞋子誤認為 " 潛在的交配對象 "，反復跳回來，重新抱住。" 這只小壞蛋就是不放‘她’走。" 塞拉諾說道。

從某種意義上說，塞拉諾和里考特都忘不了這一幕。蟾蜍和靴子的幽會最終還是結束了，但幾個月過去，這兩位來自巴西圣保羅大學（University of Sao Paulo）的研究員都無法從頭腦中抹去這件事。確切地說，難忘的既不是蟾蜍，也不是靴子，甚至不是雙方之間命中注定的結合——這種交配行為也稱作抱合（amplexus），通常是雄性鎖定雌性，其實，動物因過度渴望異性而抱住錯誤對象也并非罕見。他們告訴我，這兩人一直念念不忘的是這一不幸事件雖然之前已有所耳聞，但隨著蟾蜍們步入一個愈發支離破碎的世界，相同場景將更頻繁地出現。科學家將這一現象稱為演化陷阱（evolutionary trap）。" 環境變化，它們犯錯也更多。" 芬蘭赫爾辛基大學（University of Helsinki）的生物學家烏爾麗卡 · 坎多林（Ulrika Candolin）如此說道。溫度在上升，棲息地被侵蝕殆盡，動物被迫與新的未知物種混居在一起。對某些物種來說，性也勢必遭到打擊。

Rhinella icterica 蟾蜍的正常抱合行為 圖片來源：Caio Biasoli - https://www.talitabateman.com/blog/2018/5/28/the-yellow-cururu-toad-rhinella-icterica, CC BY 4.0,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73708364

塞拉諾、里考特，還有自己的同事馬西奧 · 馬丁斯（Marcio Martins）開始搜尋過去關于蛙類抱錯對象的記錄，用專業術語來說就是 "誤導性抱合"（misdirected amplexus）。他們發現了將近 400 個案例，這里面的蛙類盯著幾乎永遠無法受精的對象：已死亡的同類、不屬于同一物種的蛙類、仍在卵子內的胚胎，椰子、芒果、蘋果，壁虎、海龜、魚和蛞蝓，球、尺和塑料杯，甚至還有母牛和牦牛糞便。這份名單清晰表明，脾氣暴躁的蛙類有時候會發現自己被嚴重蒙騙了。

然而，為什么會這樣？個中原因仍不明確。誤導性抱合并不總是讓人警惕。其實，單身雄蛙有那么一點厚顏無恥，尤其是一年中發情交配的那幾個晚上，或者是在雌蛙特別稀少的種群中。" 雄蛙抱到什么就會立刻交配。" 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野生動物生物學家利茲 · 洛佩茲（Liz Lopez）說道，她研究的課題正是誤導性抱合。緊緊抱住是理想的交配方式，能夠讓雄蛙在雌蛙排卵的合適時間身處合適的位置，而且還能阻止其他試圖插一腳的追求者。塞拉諾將這一策略稱作" 先抱緊了再說 "，寧可貪婪冒進，也好過羞于行動而最終交配失敗。甚至在極少數情況下，亂交一氣的結果還相當可以：戀尸癖確實促進了活卵的排出和受精，不同物種的結合在某些情況下誕生了比單一物種適應性更強的后代。

兩種不同物種的非洲樹蛙 Hyperolius marmoratus taeniatus 和 Hyperolius pusillus 發生了誤導性抱合。圖片來源：Tyrone Ping/https://doi.org/10.1002/bes2.1994

不過，犯錯過多也會給蛙類帶來麻煩。每一個錯誤標志著又一次交配機會的丟失，它們原本可以用這段時間尋找更合適的對象。一些雄蛙會花費數周、甚至數月時間與同一只雌蛙交配，甚至放棄時間進食。" 代價相當巨大，" 如果沒有后代出現，壓榨對方毫無意義，美國圣約翰大學（St. John ’ s University）研究抱合的生物學家胡安 · 卡爾瓦加爾 · 卡斯特羅（Juan Carvajal Castro）解釋道。如果不小心抱住其他同性，被抱住的雄蛙有時會發出尖叫聲抗議，從而讓對方放手，但死掉的蛙或者蘋果不會發出任何警告聲。里考特還補充說，在開放環境下長時間緊緊抱著不松手也會讓雄蛙更容易落入天敵口中或者感染疾病。

此外，過于頻繁的交配抱合也很危險。這在如今瞬息萬變的世界中更容易發生。蛙類先前賴以生存交配的珍貴棲息地越來越少，卡拉瓦加爾 · 卡斯特羅注意到一些生活在更加干燥棲息地的物種只有在雨季使當地河塘雨水充盈時才會交配，但隨著氣候變化的加速，這變得更加不規律。而在日益吵鬧的城市化噪音背景中，雄蛙拼命傾聽并回應潛在伴侶的呱呱聲。渴求交配對象的蛙類可能開始尋找其他地方。隨著人類持續侵占野生環境，蛙類毫無疑問會更頻繁地接觸到新物種，甚至不熟悉的物品，分散了它們尋找更好交配對象的注意力。赫爾辛基大學的坎多林一直在觀察發生在雄性大螢火蟲（Lampyris noctiluca）身上的真實災難，它們有時候會被類似雌蟲熒光的花園燈光吸引，而遠離真正的雌螢。" 它們圍繞燈光飛舞，不去交配繁衍，最后統統死在燈邊。" 她這么告訴我。

如果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蛙類群體中，塞拉諾和里考特的迷惑蛙類數據庫還不能被看做是一個完美的證據。為了構建氣候變化或者棲息地破壞干擾抱合的真實情況，研究人員必須隨著時間推移，慢慢地、系統性地跟蹤蛙類交配，同時監測當地環境條件。他們需要比較不同地區間的兩棲動物種群，嘗試找出哪些物種在交配方面最成功。相比之下，目前數據庫中的許多事件都是偶然記錄下來，來自一支發現了交配失敗雄蛙的特定團隊。" 存在偏倚的可能性還很大。" 美國北卡羅林納大學教堂山分校（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at Chapel Hill）的蛙類生物學家卡琳 · 芬妮（Karin Pfennig）說道。

盡管如此，團隊搜尋時看到的零碎證據還是讓塞拉諾高興不已。在搜尋過程中，研究人員 " 努力盡可能多地報告每次觀察的所見所聞——空氣溫度、降水和維度 "，他告訴我。在棲息地退化特別嚴重的地區，誤導性抱合的報告很多，其中許多都發生在近幾年。一項最新研究甚至表明，氣候變化可能迫使一些大蟾蜍（B. bufo）與錯誤的物種同居。（蛙類抱合現場）存在人類隨身用品的報告散落于數據庫，而正常情況下蛙類和人類物品根本不會接觸。只要問問 2007 年那只在美國弗吉尼亞公園內與網球 " 親密接觸 " 的美國蟾蜍（B. a. americanus）就知道了。

圖片來源："Ball Games" by :ErWin, CC BY-ND 2.0

誤導性抱合情況的攀升可能會被許多科學家輕易忽略。洛佩茲告訴我，科學家的自然反應可能是這這樣的：" 哦，真奇怪。" 然后就不再注意。但實際上這一現象值得湊近仔細看看，她說。尤其是在包括致命真菌暴發，以及越來越干涸的河塘在內的 " 目前兩棲動物所面臨的其他所有壓力來源 " 的前提下，亂七八糟的交配情況總是最后一個被添加到蛙類的生存危機清單上的條目。

性，以及因之觸發的行為，是所有蛙類生存的根本。" 人們常常將這些事件視為錯誤，因為不重要而將其忽視。" 芬妮告訴我，" 沒人想過把這些事情放到更大的背景中。" 數據庫是起點：其核心首先是發展壯大，但或許更重要的是激勵更大型也更大膽的項目來揭示問題起因，制定解決方案。誤導性抱合可能成為早期的引領者，區別出處于危險中的種群，也能夠警告研究人員關注那些瀕臨滅絕的物種。

如果蛙類群體中的誤導性抱合確實在人類手中增加了，這也不是人類第一次攪合其他物種的交配習性了。受困于交通噪音，鳥類需要努力聽清配偶的鳴唱聲；海洋中的化學污染物干擾了魚類的社交信號，讓魚類搞不清楚狀況而選擇了次優的交配對象；澳大利亞西部的甲殼蟲被啤酒瓶玻璃的棕色微光吸引而引發交配行為。窺視這些錯位的交配行為可能很怪，甚至可以說是在偷窺。但性是一件嚴肅的事情，也許這是人類虧欠自己鄰居的，現在我們得好好注意了。